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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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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0章

“老師——!”

劉仁軌奇怪地看到, 自家學生才帶著趙文振進去商量事情不久,就又匆匆趕了出來。

甚至是難得的有點失態,快步跑到了他的面前。

“勞煩老師幫我看著此地, 我有另外一件要事不得不去做。”

她說話的語氣少見的急促,但不難從她的眼神中看出,她要做的, 分明是一件對她來說有利的事情,讓劉仁軌剛有一瞬升起的擔心又重新放了下來。

他頷首應道:“你盡管放心去做, 我盯著此地就是。”

反正接下來的事情,公主都早已和他, 也跟黑齒常之交代過了, 無非就是按部就班地將水田改造之事進行下去。

倘若有泊汋城中的高麗人終於忍不住要對此做出問詢,就在必要的時候放出點風聲來。

公主既已把握住了全局,只是暫時離開, 並不會有什麽影響。

“勞煩老師了。”

李清月拱了拱手,即刻領著趙文振等人便踏上了那條北上返回的船。

但在離開之前, 看著這頭圍觀此地動靜的高麗人裏竟還有做起買賣的聰明人,她又轉頭叮囑著姚元崇多留心一下, 看看這其中是否有可用之才。

姚元崇一口答應了下來。

他倒不覺得這是公主對他有什麽意見,以至於給他安排了這樣多雜七雜八的工作。

也更沒留意到,原本針鋒相對的兩個“神童”,在這會兒已將競爭的目標換了一換。

他已將心神都轉到了公主新安排的任務之上。

想到他還沒從公主這裏得到一個答案,到底要如何利用這些靺鞨俘虜來誘導高麗人, 讓他們心甘情願地為公主所驅策, 達成雙贏的目的——

他再多做一點事情總是應該的。

不錯, 就是如此。

於是那少年阿左就在回家一趟,又再度折返回到此地的時候, 見到一個比他還小上幾歲的大唐“官員”朝著他走了過來。

他的記憶力不差,還隱約記得,在此前戶籍造冊的時候,他曾經見過對方。

只是彼時的姚元崇悶頭記錄,也大概沒留意過這個快速被他完成登記的家庭。

但現在,他在一番逡巡掃視後判斷出,在這些圍觀的高麗人中,到底誰才是他上前搭訕的最優選。

他自岸邊一陣助跑,輕巧地落在了阿左的船上,站在船尾朝著船中看來,漫不經心地指了指:“你這裏都賣些什麽?”

見阿左緊繃著面容,露出了幾分警戒的表現,姚元崇努力回憶了一下自己早年間和同行捕獵的夥伴是如何相處的,朗然一笑:“放輕松點,若是要限制你們在此地的行動,或者要將你帶來的東西取走,他們也 不會讓我來了。”

“對了,”姚元崇幹脆直接坐了下來,“我的方言學的還不錯吧?”

“方……方言?”阿左傻眼。

“方言怎麽了?高麗已入大唐地界,高麗的官話自然就是大唐的方言。”姚元崇答道,“你學過大唐的律令嗎?就算沒有的話,你也應該知道,劫掠他人財貨乃是犯法之事,我為公主伴讀,自然不會自毀前途。”

姚元崇擡了擡下巴,“餵,別楞著了,給我介紹一下你的貨物吧。”

也不知道是姚元崇那句“高麗已入大唐地界”,還是那句“劫掠他人財貨乃是犯法”戳中了這少年人,他連忙定了定心神走上前來,答道:“這裏有……”

無論姚元崇到底有什麽目的,他都得先將對方當做客人來看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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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看,就在此地了。”

李清月先後換乘了船只和坐騎,這才在日頭偏西的時候,抵達了趙文振等人尋找到河中沙金的位置。

這一片的山中谷地相對平曠,甚至該當說是另外一處種地的好地方,但對於住在此地的高麗百姓來說,這大概不會是什麽宜居之地。

高麗的人口分布得很不均勻。

如國內城、平壤城這些城池中的人口自然不少,但到了零星小城之中又變得相當磕磣。

淵蓋蘇文的弟弟淵凈土所統轄的十二座城池中,僅僅只有736戶,3543人而已。

這樣的小城在戰事來襲之時幾乎完全沒有抵禦能力,所以在大唐與高麗的交戰之後,其中的逃亡比例遠遠超過了泊汋這樣的關隘城市。

這一處山中谷地裏的小城也是這樣的。

按照趙文振所說,這裏就只剩下了十多戶人。

在發覺此地河流之中存在沙金後,這些人都已先被他們控制了起來,以防消息外洩。

“辦得不錯。”李清月翻身下馬,朝著河邊走去。

趙文振得了這句讚許精神一振,繼續說道:“在我回去向大都督稟報的時候,礦工已在陸續朝著此地趕來準備紮營,而後,我們打算朝著北面和東面繼續搜索。畢竟,能註入這條河流的只有這兩個方向。”

李清月朝著東面望去,背後的夕陽正將這條從東面流來的河流映照成了一片燦金色,讓人愈發難以分辨,到底是真有金礫被沖進了河流之中,還是被殘陽映照起來的顏色。

她接話:“我記得你之前跟我說過,你們往這個方向走是因為在附近發現了溫泉,所以在找臨近的礦脈。”

“對,”趙文振答道,“這是我們在這一片發現的第三處溫泉。”

趙文振不得不佩服李清月選擇封地的位置。

除了此地沿河地區的優越種植條件之外,那些從蜀中請來的礦工已不止一次地感慨,這裏的礦產條件著實出眾。

但無論是何種礦脈,在疑似發現了金礦的驚人事實面前,都遠不能與之相提並論。

鐵礦還需要經過冶煉鍛造才能變成用來作戰的武器和其他用品。

可金礦所出產的黃金,卻是直接就能讓人一夜暴富的東西。

“可惜溫泉沒法作為金礦評估的標準,東面和北面兩路都有山峰較高,附近的丘陵也起伏不小,要一點點查驗起來,恐怕還需要不短的時間,只能調撥過來更多的人手,盡量縮短這個搜尋的過程。”

李清月點了點頭,對於趙文振的這番安排她還是滿意的。

她倒是不怕花費時間。

反正金礦的影子已經看到了,她有足夠的耐心等著它被翻找出來。

她朝著北面和東面各自投去了一眼,倏爾吩咐道:“還是集中人力,讓人優先往北找吧。”

趙文振有些驚奇,不知道李清月是為何忽然做出了這個判斷:“這是大都督的直覺嗎?”

“嗯……或許吧。”在這一擡眼的打量之間,說不上是哪裏來的靈光一閃,她總覺得在這個方向更有可能找到她想要的東西。

“何況,我也只能希望是在北面找到吧。”李清月嘆了口氣,遙遙朝著東面一指,“你算算看,那裏距離鴨綠江畔的泊汋城到底有多遠!”

“若是在北面,大概正好是一百裏,我還有機會將其納入到管轄的範圍內,若是繼續往東面去,那就實在是太遠了!”

聽李清月這樣說,趙文振先是下意識地點頭,卻又忽然迷惑了起來。

按說金礦這種東西,就算在安定公主自己的封地內找到,其所屬權也是在朝廷手裏。

至多就是稍微截留下來少許,能讓礦洞所在之地的長官和礦工分到一點油水。

那麽到底是由公主來管,還是由安東都護府來管,其實都並沒有什麽區別。

可他看公主的意思,又分明是想要在找到礦脈後,將其牢牢地把持在自己的手中!

那就並不僅僅是要讓這處礦脈落在她的封地這麽簡單了。

在忽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,趙文振的臉上閃過了一縷難以遏制的慌亂。

他也無法不生出這樣的恐懼情緒。

在意識到這種可能性的同時,他陡然驚覺,他所做的“不聲張”和公主的用意相比,在大膽程度上差了不是一星半點。

哪怕在他面前,公主已從容地順著前方隱約可見的山道往上行去,在背影中透著一股天塌下來也有她頂著的自信,趙文振也險些腳下一個踉蹌,沒能直接跟上去。

李清月卻在此時提醒道:“楞著幹什麽,招呼礦工和斥候往這片山溪裏找找。”

趙文振咬了咬牙,忽然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,這才重新邁開了腳步。

在穿過前方的林蔭,眼見李清月伸手掰開了橫亙在山道上的一截斷木之時,他看到後方的礦工還未跟上來,在這山林之中正是個合適的交談空間,連忙低聲問道:“大都督若真有隱瞞之心,那在當真找到金礦之後的開礦就要千萬小心了。”

“此地確實地廣人稀,卻也畢竟有戍守邊軍在側,又有行將正式納入大都督治下的五千多高麗人。人多眼雜,若不慎被狀告到陛下面前,哪怕大都督先有戰功在手,也難保不會遭到問責懲處。”

李清月停下了腳步,回頭朝著趙文振看來。

黃昏將至,這張到現在也不算肌肉豐盈的臉,更是顯得要比尋常士卒壯士消瘦,但在他臉上的決絕之色,卻讓那雙眼睛裏閃動著一片灼然生輝之色。

在他出口的寥寥數句之中,李清月也已聽出了他的態度。

她同樣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問道:“可你不覺得我此舉乃是對大唐、對陛下的叛逆?”

趙文振沈默了良久,直到聽到後頭已陸續傳來窸窣作響之聲,像是公主的親隨與那些工匠都要走過來了,這才快速地答道:“若是五年前的我,或許會這樣覺得。”

“若是一年前的我,則會覺得大都督與那些貴胄豪強均為一丘之貉。但如今的話,這可能只會覺得——”

“這筆黃金落在大都督的手中,起碼是用來造福於民,造福於士卒的,總不至於出現我剛遇到大都督之時所遭逢的窘境。”

李清月的目光有一瞬的閃動。

趙文振的未盡之言,在他字字堅決地說出這番話的時候,其實已經說得很明白了。

他看重的是公主對於府兵,或者說是公主對於平民的態度,更因為安定公主給他的這份知遇之恩,願意效死以報。

所以公主到底是要將這黃金礦脈據為己有,還是要將其敬獻給天子,在他這裏其實都沒有任何的分別。

她沒有看錯人。

她想,趙文振也沒有看錯人。

這批黃金若是真能拿到手,她能做到的事情也就更多了。而這其中的絕大部分都不是她自己用來享受的,最多……

嗯,最多就是讓她在洛陽再多買兩塊地。

其他的她也沒什麽需要的。

“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。”李清月輕嘆了口氣說道。“對這些參與勘探和挖掘的工匠,你都先暫時不要告知他們實情。這對他們來說也算是個保護。”

“若是真能順利找到礦脈,我會對此地另行安排管理。不過你大可放心,此次協助我尋找礦脈之人均是功臣,我不會對他們有所虧待的。”

她會選擇一批合適的人,作為此地的看守,確保金礦的消息不會外洩。

這個看守的人選她也已經有過考慮了。

比如說,沙叱相如就很合適。

那位一度和黑齒常之一起,參與到百濟覆國運動之中的降將。

在高麗之戰已落幕半年之後,他應該已能夠意識到,大唐對於他們這些曾經躋身百濟高層的將領並沒有那麽多的看重。

他們要的,只是百濟不會繼續陷入動亂而已。

可對一位頗有幾分抱負的將領來說,這種被忽視的狀態只怕並不太美妙。

而相比之下,曾經敗在李清月手中的黑齒常之卻先後得到了征討高麗之中的戰功,又在熊津大都督府下得到了體面的官職,與他有了境遇上的天壤之別。

無需懷疑,一旦還有作戰的機會,黑齒常之必定還能得到委任,甚至是如同阿史那卓雲一般獨領一軍、青雲直上。

沙叱相如的前路,其實也在這樣的一出對比中變得清晰了。

他若是想要得到真正意義上的將領待遇,在他並無合適之人為他舉薦的情況下,他所能依靠的,只有安定公主而已。

那麽想必他不會介意,先來做一陣子的礦工督軍。

李清月歸根到底還是大唐的公主,又是被李治付與信任的熊津大都督。

旁人或許還有舉報的想法,沙叱相如卻不可能冒著被安定公主憎惡,甚至是失去前途的風險,幹出這樣的事來。

當然,這一切的前提都是——“先不說了,將金礦給找出來吧。”

但李清月剛說到這裏,忽然覺得自己的視線裏閃過了一點金光。

她本以為那是透過林蔭的日光恰好照在了溪石流水之上,但當她繼續往前走出數步之後卻發覺,那一點金光並未黯淡下去。

反而……愈發清晰了起來。

她忽然目光一凝,而後在趙文振尚未來得及做出攔阻之時,便朝著一旁的山澗跳了下去,在水中快走了兩步,伸手撿起了一枚金沙。

她旋即擡手,朝著目瞪口呆站在原地的趙文振笑道:“看來,我的直覺果然沒錯。”

她的運氣也很不錯。

在三日之後,她手底下的礦工就發現了一片問荊。

雖說金礦基本都被把握在大唐官府管制之下,前來此地的礦工中並沒有真正參與過黃金礦脈挖掘的,但並不妨礙他們有著從同行那裏聽說過的經驗。

成片的問荊覆蓋之地,往往都會有黃金在下頭。

這當然不是說,只要有這種植物生長就一定會有黃金,而是在他們已經確定了這座山中有黃金的情況下,這裏能出礦脈的可能性最大。

“打井吧。”

一想到這下方很可能是一座金礦,李清月就有一陣難以遏制的心緒沸騰。

更讓她感到自己近來好運頻頻的,是這片問荊恰好生長在一處不太容易發現的位置。

若是此地能打出開采金礦的礦洞,要守衛其安全,便要比她所預料的,還要容易得多!

------

七日之後,李清月方才回返到了泊汋城中。

她顧不上此行的風塵仆仆與勞累,徑直前往了書房。

她先是從隨身帶著的包裹中取出了幾件東西,而後將一副地圖擺在了自己的面前。

地圖,是趙文振帶著他麾下的斥候一邊勘探周圍的地形一邊畫的,所以在其上不僅標註了周遭的山川地形,還帶上了其中的礦產、藥草以及周邊零星戶口的記載。

而擺在她面前的其他東西,則是在周遭查探得到的礦產資源模本。

打眼看去,便有石墨礦、鐵礦、硫磺礦、煤礦……還有,金礦。

李清月看著面前的幾件東西,不免發了一小會兒的呆,這才快速提筆,將她最看重的這些礦產資源,連帶著那片已經在進行第三次灌排的田地都給盡數圈了出來。

可這不圈不要緊,一圈她就有點郁悶了。

她那選定的水稻種植之地,距離泊汋城約莫三十多裏,因其乃是呈現出狹長的形狀,最遠的地方,距離泊汋城甚至多達百裏。

這是在泊汋的西南面。

而她最為看重的金礦,距離泊汋城大概也是百裏,在東南方向。

還有那煤礦,在東北面。

相距不遠的那一片水域,對她來說也很有吸引力。

鐵礦,在南面。

石墨礦倒是近在眼前了,但對古代的各種技術來說,開采石墨礦顯然不會是個剛需。

……

饒是這一帶的地廣人稀程度能和梁州叫板,按照五千多人的人數,李清月所能圈出的封地大概會到兩千平方公裏,也絕不可能讓她能以一個規整的形狀,同時將所有的地方都給圈進去。

若是她非要嚴格按照戶數人口的標準,再將地圖上的資源點全部包進去,那大概只能,在形狀上稍微怪異一點了。

但在李清月真將這個形狀給兜出來之後,接過這份地圖的劉仁軌卻傻眼了。

“公主,你這……”

劉仁軌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出現了問題,可很顯然,問題並不在他的眼睛,而是他當真看到了一個如此獵奇的圖案!

他有一瞬間很想說,這形狀若是送到長安,別看有皇後在後頭幫忙兜底,也別管公主是不是已經在表面上給了每戶人家二鬥米,陛下大概都只有一個想法了。

這是司馬昭之心啊!

哪個親王或者公主的食邑居然是個海星一般的形狀按在地圖上的!

原諒劉仁軌只能用海星來形容這種延伸出去到很遠的不規則形狀吧……

因為他真的沒見過類似的玩意。

李清月卻是一臉無辜地從桌前擡頭,“所以我這不是在跟老師商量嗎……總得改出個合適的樣子才好往上交差。”

劉仁軌甚至都沒顧得上先對那醒目的金礦發表自己的建議,已被這一句理直氣壯的托付給哽住了一瞬。

在好不容易找回了幾分理智後,他這才緩緩開口:“那我只能問問,您願不願意做個取舍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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